2024年11月10日 星期日

什麼是身體經驗(Somatic Experiencing)?

身體經驗是一種發自內在的體驗

今天朋友跟我分享她練太極的心得,由於比賽將近,同儕壓力下她很勤勞的在練習,我個人覺得她很厲害,工作忙得要命,她居然還可以去比賽….只是練習時一直被糾正要調整,她覺得很煩,越緊張就越僵硬,越僵硬就越打不好。

於是她乾脆整個放掉,突然的某個片刻,她就領悟了。而身為一個旁觀者,我覺得她不但太極打得順了,在幾句簡單對話中,我也覺得她整個人很清明的感覺,因為是很熟悉的朋友了,跟之前有一點點些微的不一樣,其實都感覺得出來,即使只是文字的訊息。


身體經驗與動態催眠


以前我有個案主是個工程師,那也是一個操勞的行業….因為無法放鬆所以來催眠。後來他也去學太極,在太極的某幾個動作中,領悟了人生中一直以來糾結他的盲點,聽他這麼說,我知道他應該可以畢業不用再來了,因為他已經自己領悟了動態催眠的運作,有了自我療癒的方式,雖然他不知道這就是催眠的原理。

「身體經驗」,這個詞很抽象,顧名思義就是發生在身體裡的經驗,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?我舉我個案的例子,他在練習太極的動作中,雖然他是在進行動態的動作,但他的心是安靜下來的,因為此刻的他非常專注於自己的內在裡,沈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,然後靜止到一個時間點後,在某個動作發生時他突然頓悟了,人生的難題瞬間解開。

他在對的狀態下,做了那個讓他剛好很有感的動作,或者是他的狀態也會自發地呈現他想做的動作,總之,某個瞬間他跟自己內在某個部分連結起來了,而身體也很奇妙的放鬆下來了。


潛意識的療癒發生於身體經驗中


在心靈層次,我們會說他頓悟了,有些事情想清楚變清晰了。

但其實好處不會只有發生在我們的認知,人是整個系統在運作的,環環相扣的互相影響著,在那個療癒的瞬間發生當下,除了頭腦想通了,在身體層面也一定會有釋放或鬆開發生,而更深層的意識層面裡,也會有部分的固著模式開始溶解,是因為這些在無意識裡的固著之處溶解了,神經傳導讓我們的大腦接收到,於是頭腦的領悟接著發生了。我曾看過一本書,提到筋膜可能是人的意識跟潛意識交接的橋樑,訊息就是在筋膜層裡交流著,其實滿有道理的。

當凍結之處被化解了,我們會有「狀態對了」的感覺。

狀態對了,什麼都對了,當我們的「裡面」都校正好了,我們向外、對外的的行動,也會覺得自己是有力量的、我們的方向是正確的。

當所有一切都是在對的狀態時,人似乎不太需要別人來告訴自己做的對不對,因為那狀態會讓我們有一種打從心底的自我肯定。

而這些全部加總起來的內在經驗,我們稱之為「身體經驗」。



2024年10月31日 星期四

身心疾患,越早治療成效越佳

為了我的繼續教育學分,颱風前夕風雨無阻地去上課了。

這次上課是聽醫師介紹「選擇性緘默症」,DSM-5的診斷很簡單,只要持續性的超過一個月,在特定場合上不想說話,在家講話都很正常,在外面就是不想說話,不是因為突然搬去國外等語言不通這種特別的因素,只要持續的不語一個月,就可以被診斷為選擇性緘默症。
這樣的診斷通常都出現在小孩身上,由於我的專長不在兒童治療,關於兒童的精神診斷我就不是太熟了,頂多在醫院實習時接觸過自閉症、亞斯伯格、情緒障礙的小孩,通常會讓我遇到的個案,都是這些小孩長大成人後的樣子,大部分都還是高功能比較多。
昨天聽了醫生介紹,對選擇性緘默症有更多的了解,很多人會把選擇性緘默症當作是社交恐懼症,雖然很多都是人際社交畏懼沒錯,但其實選擇性緘默症不一定有社交障礙問題。
醫師舉例有個選擇性緘默症男孩,在學校都不說話,但他還是有朋友的,在家常可以看到兩個男生一起打電動,可以玩整個下午都不說話,他們的溝通都是用眼神交流示意,兩個玩得可開心了。
選擇性緘默有個特點,他們不喜歡被人過度的注意,如果把他們當作「角落生物」,他們就會覺得比較自在一點,願意給你機會多去習慣你一下,所以你不能太注意他,但也不能完全不關注他,這是跟選擇性緘默症小孩的相處方式。
他們有些其實不希望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,所以在公開場所不喜歡說話,但是在家說話其實沒有什麼障礙,以心理動力來說,很多是害怕被人拒絕,可能有過說出來但對方是忽略的、拒絕的負向經驗,於是他們會害怕說出來,更底層的恐懼是害怕別人的反應,「萬一說了還是被忽略了怎麼辦?」光是這樣想就夠他害怕了。有的原因不明,像是跟父母出國去玩,因為晚上突然的停電,回國後就開始不說話了,我想這一定是有更底層的創傷在其中,也許就跟更早期的出生經驗有關了,醫生當然不會知道他是被什麼給誘發恐懼。
延伸這樣的觀點,有些人不喜歡在公開場所吃飯,因不想被看見自己正在吃飯的樣子,有些人害怕在外面上廁所,因為這樣別人會聽見他在上廁所的聲音,他們對隱私的感覺非常敏感,害怕被人注意到,現在想想我遇到的成人個案中,有幾位其實都是這類型,只是他們都是已經是大人,通常會被診斷為社交恐懼症。
在這些情境裡,交感神經的激動能量升高,杏仁核這個恐懼的中心不斷被刺激,面對人就跟看到蛇一樣的恐懼,於是選擇性緘默症又可以分兩種:迴避性跟凍結性。
加入自律神經系統的觀點,感覺就比較有方向如何跟他們相處了,首先安全感一定是很重要的。
凍結型就是直接嚇壞了,根本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應,也更說不出來了。
迴避型就是不想說話,然後你會發現媽媽都會幫他說,久了他發現只要他不說話,媽媽就會幫他回答,於是也就更助長了他的沈默。
醫生通常會建議媽媽陪同到學校,跟著小孩一起學習,只是學校老師可能不一定會同意。
我光聽到這裡也覺得很難,家有特殊兒童,家長真的很心累。只是如果沒有安全感,再多的教育也是枉然,這樣只會更淹沒這些小孩而已。
以前我朋友跟我說,相對於成人治療,她比較喜歡做兒童,因為做小孩的治療,讓人覺得比較有希望感。
以前我沒有什麼感覺,因為我比較喜歡做成人個案,我覺得成人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,做小孩的治療,成效常常受限於父母。
現在接觸自律神經的領域,我漸漸有感,有些治療如果能夠越早進行是越好的,年紀越大,該失調的也差不多都失調了,很多模式一旦固定了,除非很有自覺,不然年紀大了,的確是難改變的。

2024年10月24日 星期四

盲目的愛與有覺知的愛

每當遇見被家族動力中給束縛著的人,都讓我想起「薩古魯談業力」這本書裡的一句話:「死去的人如何透過活著的人繼續地活著」。

似乎在大家庭中,這樣的傳統包袱顯得特別的明顯,很常聽到的故事劇情,像是長姊被過世的母親臨終前交托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,媽媽臨去前所交代的話語,成為她一生肩膀都無法放下的責任,把所有的弟弟妹妹照顧好長大,甚至到弟弟妹妹成都成家立業,也有了自己的小孩,這個肩頭上的責任似乎成為了她自己的重心。

這樣連續劇中常出現的劇情,之後的發展也不難預期,家裡其他人對這長姐的心情是很複雜的,既有感謝又有埋怨,因為「姐姐都像媽媽一樣照顧著我們,我不能不聽她的」,姊姊的情緒需求也成為了其他家人的壓力,因為已經分不出來,那一個是媽媽交付的責任,那一個是姊姊她自己個人的情緒需要,可能連她自己本人都分不清楚。

「我都不能做我自己了,你們也別想做自己」的無意識動力,其實是一種關係中不自覺的壓迫。

在這個家族中,「想要做自己」的人,永遠都帶著罪惡感與對其他家人的歉疚。

姊姊完全的活出了媽媽的期望,卻失去了自我,甚至可能完全都沒有想過什麼叫自我,一個遺忘了自己的人,是不可能感到滿足跟快樂的,而這不快樂這卻成為了家族中,其他家人的壓力。

「不能做自己」,是這個家族中的枷鎖,牢牢地困住了所有的人,壓迫人的、被壓迫的,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,所有的人都不自由,都困在這副枷鎖裡。

盲目的愛,讓活著的人繼續著死去的人的遺志,結果把自己活得像個死氣沈沈的死人,生命能量逐漸枯竭,而死去的人卻好好的活生生的活著,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這個「犧牲自己、成全家人」這個信念。

我相信這樣的戲碼在很多家庭中都或大或小、不同程度的上演過,因為我們都愛我們的家人,但盲目的愛,是一種無意識的認同,讓我們活出了已經離去的人的樣子,非但不能成為自己,我們也把這樣的不快樂,繼續延續給我們的下一代。

家庭的創傷,透過盲目的愛,在無意識裡一代傳承給下一代。

無意識盲目的愛,讓活生生的人活得像個死人,而已經離去的人,卻陰魂不散的永存不滅,我們看到生命能量沒有在流動,而是往枯竭的方向在發展。

這過程固然辛苦,但也看到了,我們真的好愛我們的家人。

當我們失去覺知沒有臨在時,我們沒有一個自己的視野去發現,愛,其實可以有很多形式。

盲目的愛,讓我們無條件的失去自己不斷認同,將生命活成一灘死水最終乾涸;而有覺知的愛,可以將我們與離去的人分開,我們必須先認出了自己,才能活出我自己,但我們依然敬重離去的人。

在有覺知的愛裡,不會耗竭我們的生命力,反而讓我們與離去的人有真正的連結,在有覺知的愛裡,生命能量是源源不絕流動著的。

從自律神經的觀點談「親職化」現象

在一個家庭中,如果父母經常有衝突,孩子在爸媽吵架時總是扮演潤滑劑的角色,減緩父母之間吵架的衝突,讓爸媽不要一直在不開心情緒中,一般世俗的觀點,可能十個裡有八個會說這小孩好懂事,好體貼父母,真孝順。

但如果說這小孩年紀還很小,以及媽媽剛生了一個妹妹,大家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嗎?乍聽之下,覺得小孩也太早熟,像個小大人一樣,但如果又聽到老師的評語是,小孩在學校經常無端跟同學吵架,也許我們又會有不一樣的感受。


家庭中的親職化現象

不管是從心理諮商的觀點,還是從神經系統的觀點,應該不難發現,這個家庭是靠小孩在穩定父母的,小孩簡直是家裡的支柱,小孩透過貼心、懂事,在穩定父母的神經系統。

小孩過於的體貼跟懂事,有的時後可能不是出自於成熟,而是焦慮,每個小孩都有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,以及在家裡的生存方式,以剛才的例子來說,小孩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得已提早長大的小孩,他若不提供一點對父母有效的功能,可能會失去父母的注意力,家裡是他最不能展現自己焦慮的地方,反而要表現出自己對父母很有貢獻的樣子,而在學校跟同學吵架,可能才是他最真實的狀態。

所謂的「親職化」,是指小孩變得像父母,而父母變得像小孩。

從神經系統的角度來看,是小孩在穩定父母的神經系統,小孩的貼心乖巧,讓父母的心情平穩了,其實,也沒有什麼不對。只是問題總是出在於,這樣的穩定若是單向的時候,總是小孩在體貼、總是小孩在穩定父母,而父母總是在自己的情緒裡翻騰,看不見小孩的照顧跟體貼是一種生存反應,小孩的焦慮沒有被大人穩定,等小孩再大一點,就差不多換小孩有狀況了。

所以家庭系統有一個論述是,小孩的症狀通常是家庭問題,小孩只能等到出事了,父母才會回到父母的角色,症狀常常都是非語言的表達,小孩需要透過症狀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


神經系統的語言

如果從神經系統的觀點來看「孝順」,其實滿多有趣的現象可以討論。到底我們的「孝順」,是基於生存反應,還是基於一個有愛的連結,結果會完全的不一樣。

我們都知道生存反應是神經系統在有威脅下的本能反應,不是戰、就是逃、或是凍結,總之就是交感神經感受到威脅時,是一種警戒的狀態。

而有連結的情感,人在付出時不是擔心對方是否喜歡或討厭自己,是在一種有連結的狀態,我們稱為腹側迷走神經啟動時的狀態,這樣的關係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與安心。

同樣是體貼跟照顧,但前者的交感神經狀態是緊張的「生存反應」,而後者則是腹側迷走神經安全有連結的「生活狀態」,從長期的觀點來看,對關係的發展影響甚深。


從神經系統觀點看「孝順」

究竟我們所認知的孝順,是生存反應,還是生活狀態呢?

現代人生的比較少,也許養兒防老的觀念,比較沒有古早年代那麼理所當然了,但「孝順」這根深蒂固的價值觀,確實是不容易被動搖的。

我相信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,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因為愛而來的,是被父母所期盼的小孩,而不是因為他生我們,是為了他老了以後有人照顧。

但什麼是「孝順」?

回到神經系統的語言,其實很簡單,如果是有連結的狀態,子女照顧父母,那就是孝順,因為感念父母對自己的養育照顧,所以發自內心的想對父母付出,是基於愛的照顧。

反之,照顧父母、聽從父母如果是一個親職化的習慣性反應,因為不這樣做會很麻煩,為避免麻煩所以配合父母的需要,那我會說這樣的照顧,是生存反應,因為帶了一點「不得已」的付出。這樣的互動,只會讓親子關係更遙遠,這樣的孝順,聽起來只剩下責任跟重擔。

那天跟朋友聊到孝順,談到很多老一輩的人還是覺得生小孩,本就該照顧自己。我跟朋友說:「你有聽說過動物年老了,要後代照顧自己的嗎?」也許有人會說動物怎麼跟人比,但其實動物依據自己的本能生活,有的時候過得比我們有智慧、有靈性。


生命的靈性法則

動物繁衍後代,純粹就是基於讓自己的基因可以延續,讓生命可以傳承下去,動物一旦年老了,如果沒有可以生存下去的方法了,牠們就會開始臣服大自然的安排,準備接受死亡,牠的後代則是延續了牠的生命,而牠已完成自己的使命,看待生命,動物其實比我們有智慧。

而家族排列中,就我粗淺的家排知識,在家族排列「愛的序位」裡,永遠都是父母給子女愛,而子女要敬重父母,永遠都是大的給小的,而小的要敬重大的。

頭薦骨談生命氣息,我們的身體,是父母給的,我們的生命,也是父母給的。

父母永遠是給予的一方,給的意思,並不是滿足對方,而是給予生命、給予養分。溺愛的父母,其實給予小孩的養分是很貧脊的,父母的溺愛反而削弱了孩子的自信與獨立,所以給的意思,是給予生命、給予力量之意。

所以,永遠都只能是父母給予子女養分,因為子女無法給父母生命,子女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敬重父母,父母若是沒有力量,子女則是更不可能有力量給父母。

若是父母跟子女索取,在無意識的層面上,父母也是把自己給出去的生命力,從子女身上要回來,而父母「過多」的愛,其實是另一種「索取」,當子女無以為報,就只好「離開」。

「離開」有很多種形式,被要得太多的小孩,常常展現的就是離開了自己的生命力,變的凋零、沒有鬥志、缺乏活力等…..被溺愛的小孩,常常是父母方要得太多,於是他們的發展常常會有很多的問題。而最極端的離開,就是死亡的形式,可以看到的是一方要得過多,一方無法承擔,死亡也是離開的一種表現,可以是生理層面真正的死亡,比較常見的,是心理層面的死亡,如變得死氣沈沈、憂鬱、無力感。

究竟什麼是「孝道」,如果在頭腦層面上討論,我們很容易陷入爭論不休的價值觀爭辯,但如果回到身體層面,回到神經系統能量層面,其實答案很簡單,再也白話不過了。


從生命能量觀點談「孝道」

人之所以身而為人,跟動物不同,是由於我們除了生物的本能之外,我們有覺知,我們可以為自己做選擇。

如果從生命能量的觀點,也許「孝道」之意,就是能夠照顧好自己,在身體、心理,甚至是靈性層面上,能將父母傳承給我們的生命,可以有一個正向循環的延續,我想這就是所謂的「孝」之「道」了。

2023年6月13日 星期二

性創傷—難以抹滅的傷痕

看到最近性騷擾、性侵的爆料新聞,有如野火燎原一般擴散開來,確實,這一直是個隱藏在檯面下的議題,我相信性創傷受害者遠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更多。

學生時期,老師曾在班上做過一個不具名調查,詢問大家從小到大不管是言語上或身體上,曾遭遇過性騷擾或性侵犯的人,可以在紙條回饋給他。調查結果非常令人驚訝,居然班上有超過一半以上的人有過這樣不舒服的經驗。
我想大部分人的認知都認為性侵受害者應該都是女生,其實在實務工作上,男性也是有一定的比例,而且男性被性侵其實比女性更加難以啟齒。



🌹生物本能的觀點🌹

我想用一個情境來做比喻,如果你有看過Discovery頻道,應該不難看到草原上獵豹獵捕羚羊的片段。獵豹總是可以很快的偵測到,在一群羊群裡面,哪一隻會是最容易被獵捕到,可以填飽肚子的目標。這是生物本能,在最短的時間內,可以偵測一大群羊群中,生病受傷的、瘦弱的、落單的獵物會是哪幾個,哪一個會是最有把握可捕獲的,因為從牠下手會比較容易,不用耗費太多體力去追捕。
其實在人類社會也是如此,別忘了人類也是動物的一種,我們也有著與生俱來的生物本能,就像是在一個班級裡面,經過觀察你可以知道誰會是班上相對弱勢的學生。
對一個加害者而言,就像是那隻獵豹,他會知道誰會是他可以獵捕的那一隻獵物,誰是那個最孤立無援、也不會反抗的,那就是他可以鎖定的目標了。
人與人之間,確實有著這樣的雷達系統,這個系統指的就是我們的神經系統,人與人之間不管語言的、非語言的訊息,其實都是透過這個系統在無意識間傳遞著。
性侵是個很複雜的議題,尤其是童年的性侵,更是影響深遠。
有的是被陌生人突然的攻擊性侵;有的是長期關係中的身體界線侵犯,多半是熟人;家內性侵,更是一個家庭界線完全失功能的複雜狀況。不同的脈絡下牽涉到的層面跟複雜度都不太一樣。
但不管是哪一種狀況,性侵議題絕大多數離不開界限議題。


🌹性侵議題是界線議題🌹

什麼是「界線」,界線是個很抽象的概念,簡單的說就是「可以接受」到「不能接受」的那個分水嶺,你會發現到「界線」跟「不舒服的感覺」有很大的關係。
以空間界線來說,在捷運上,有的人需要跟別人中間空一個位置,他才覺得舒適,這就是他的界線,而有的人沒有差別,這沒有對與不對的問題,只有舒不舒適的問題;以身體界線來說,還是以搭車為例,如果常常通勤擠公車的人會比較有感,有的人很擠的時候,跟旁邊的人手臂貼在一起也無所謂,有的人就會非常介意,因為界線本來就是主觀的,跟個人感受有絕對關係;以情緒界線來說,最近很流行的一個詞PUA(Pick Up Artist),指的是一種勾引的話語,像是情緒勒索。情緒勒索是一種操弄,對方透過他的情緒,試圖把你勾引進來,像是他說了一些話試圖造成你罪惡感,當然你得要打從心底認同他的話,你才會有罪惡感,你沒有認同,罪惡感就不會成立,因為他根本沒有勾引到你。所以當一個人很容易被另一個人情緒勒索,你可以說這兩個人之間情緒沒有界線,當一個人把自己的難受怪在另一個人身上,要對方全然對自己負責,巧妙地把自己的責任轉嫁給對方,而另一個人雖然覺得不舒服,卻也認同對方,覺得是自己的錯,這是最經典的情緒勒索、界線模糊的狀況。
關於界線這個議題,受害者的界線不被尊重,常常可以發現到都是有歷史脈絡可循的,我指的是包括原生家庭家人之間的互動。


🌹原生家庭對界線的影響🌹

前陣子有個新聞,有一對姊弟從小就一起洗澡,姊姊到了高中,而弟弟上了國中,兩人仍一起洗澡,直到姊姊開始覺得想要跟弟弟分開來洗,但弟弟卻不願意,甚至跟媽媽告狀,於是媽媽就開始指責姊姊。這個例子很明顯跟很多層面的界線不清有關,不只是身體界線而已。姊姊可能從小就被大人希望可以照顧弟弟,小時候跟弟弟一起洗澡其實也還好,但長大後就不太一樣了,看起來這個家庭裡,姊姊的界線是經常被忽略的,為了大人的方便,小孩學會配合,也許從小就習慣了迎合媽媽的需求,可能也讓她得到比較多的讚賞,界限就是在這樣的成長過程中,漸漸被扭曲了。有的家庭是大人經常打小孩,小孩當然學會逆來順受,要不然可能會被打得更慘。這樣的成長背景下,習慣於被打反而比較不會傷亡慘重,關於自己的界線,當然也就沒有發展出覺得自己在其他情境被欺負時,可以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意識。
家庭,形塑了我們最初的人際界線。
界線不被尊重的情況下,長期下來形成了一個人的氣質,容易妥協的、陰鬱的、不反抗的、容易退縮的、怕人的,不難發現這類型的人格特質,很容易在不同的地方,都容易出現界線不受尊重的情境,因為他們的確很容易吸引要透過欺負人,才覺得自己是強者的對象。


🌹性創傷者的身心反應🌹

回到剛剛草原上獵豹獵捕羚羊的例子,性侵加害者永遠都會知道誰是那個最容易下手的對象,也就是誰是界線最容易被侵犯的人。
特別是陌生人的性侵,他們總是很快知道誰是會凍結反應不過來的、孤立無援的、恍神精神不集中的,誰是草原上瘦弱落單的那隻羊。
有時候性的侵犯也跟權力有關,當一個人對自己的界線不夠敏感時,面對一個權力或社會地位比自己高的人,就更加的沒有戒心了,甚至對於對方的靠近,反而還有一種被認同肯定的感覺,熟人性侵,很多是發生在這種情況。
於是受害者除了羞恥、覺得自己骯髒之外,還有很深的背叛感、被當作工具、被剝奪的感覺,因為自己的信任,讓自己被對方傷害,常常有著很深的憤怒、對人難以信任,以及對自己無能的感覺。治療時經常可見性侵受害者常常在憤怒與無力感之間來回循環,常常憤怒之後又一下子的進入垮下無力狀態,因為憤怒的底下其實是很深的哀傷——一種無法言喻,只屬於自己,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域被粗魯無視的踐踏、自己珍貴的某一部分被奪走,永遠消失的空白感,裡面有著深深的失去自己,跟自己斷聯的失落與悲傷。
最近的性侵新聞不斷爆料,我相信也跟一直隱藏壓下來的憤怒被喚醒有關,一個人時無力應對,但是看到有人跟自己一樣,這股壓抑已久的憤怒就變成一種想要去保護、反擊的力量。
性創傷的療癒是個辛苦的過程,因為不容易說出口,太多隱晦的細節不想讓人知道,也難以說明白,就算不說出來,也會在心裡面一直反覆糾結矛盾,其實真的很折磨,加上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保護或平反,後面的療癒就得看當事人的支持系統是否足夠了,有的人復原可能是一條漫長的路。
會走進諮商室裡的,不見得都跟性有關,有的人是害怕睡覺來諮商,因為她曾在熟睡時被性侵,一旦放鬆了她就會開始警戒,可想而知不只在心理上,在生理上這對她的健康影響有多大。有的是當事人對性的感覺衝突矛盾,可能完全凍結,對性無感,也有的可能是讓自己不斷濫交,好像要征服別人,為當時無力反抗的自己平反,性成為一種權力爭奪的戰爭,這過程可能一點都不享受,反而更像是為了跨越障礙,一場跟自己的戰爭;有的可能是在親密關係出現了問題,她或許心理上害怕抗拒性,但不代表生理上沒有性需求,內在的矛盾如果另一半完全無法理解,可想而知兩人關係可以出現多少問題,就不用多說了。
性創傷的議題影響深遠,後遺症的反作用力可以出現在很久以後。


🌹解離—性創傷者的自我保護機制🌹

常見的是治療中當事人有時候看起來好像沒事了,有的可能是真的比較穩定了,但也很多時後是他們又不自覺的進入了解離狀態。解離是一種保護機制,因為必須要透過解離來讓自己隔離這些不舒適的感覺,畢竟日子還是得過下去,久而久之,不只有對性的議題會進入解離,生活中其他的壓力事件出現時,解離現象也會不自主的出現,因為已經太習慣使用這個防衛機制了。
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解離,解離不見得都是不好的,只是對於受創的當事人來說,太常在解離狀態下,如果生活中突然出現某個意外觸發事件,像是最近性侵的新聞事件不停播放,創傷反應可能就會再次被誘發,張力也許有可能超乎想像的大,就像是把一個皮球壓在水底,一旦手鬆開,皮球就會彈起,壓的力道越重,反彈的程度也就越大。
性議題,其實非常深邃,跟一個人本能原始的慾望有關,跟一個人的自我認同有關,還有一個人是否能跟另一個人親密的結合有關,也跟一個人是否可以跟自己連結緊密相關,更重要的,是跟一個人是否能夠活生生的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力有關。
性,在生理上是一種驅力,在心理上是一種親密,特別是童年時期的性創傷,療癒之路可說是艱難漫長,這也跟性議題的牽涉面真的很廣有關。


🌹負向感受是界限的偵測警報器🌹

我們都不喜歡負面情緒、不舒服的感覺,但是當我們不夠認識它們,就不知道這些感覺其實是保護自己的重要工具,它都跟我們的界線是否舒適有關,這些不舒服或負面感受就像是一個警報器,提醒著我們:「好像有哪裡怪怪的,是不是該檢查一下?」
舉例來說,生氣常常都是跟一個人的界線被侵犯了有關,人都被逼退到牆角了,還不能讓自己生氣,那將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,因為這表示著他正在說服自己要去習慣界線一直被踩,他正被迫要大門敞開,允許別人可以對自己不尊重,而自己不可以有任何的感覺,這聽起來有點可怕,對吧?
常常去覺察我們的情緒感受,其實也是經常在確認我們的界線是否舒適,對自己的界線多一份認識,這對所有有創傷經驗的人來說,絕對是必要的功課。性創傷,很重要的一個治療方向,就是跟界限的修復有關。

但願所有性騷擾、性侵受害者,在這場風波中,都能找到自己內在的安定。

2023年6月3日 星期六

創傷療癒—涅槃重生的旅程

在日本有個傳統工藝技術,稱之為「金繼」(金継ぎ,「以金子去承繼」之意)。是採用數種漆加上金粉、銀粉調和,把已經破碎破損的碎片黏合,讓原本裂痕的地方被彰顯出來,修補完成後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作品。雖是破碎的陶瓷品,經過金繼技術黏合後,其裂縫紋路與金銀粉的融合,修補後看起來有種殘缺的美感,獨特的韻味是原先完美無瑕時無法呈現出來的。


破損也好,殘缺也罷,對金繼工藝師來說,就是要能在這些看似不美好的地方,重新發掘出它的美,金繼工藝的哲學,其實頗有修復整合的精神在。


創傷的療癒,其實也是一樣的過程。


提到創傷,我想大部分人直覺聯想到的,都不會是太快樂愉悅的形容詞,的確,有些創傷真的足夠成為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傷痛,療癒的過程也不會是一個輕鬆的過程。


🌹看見自己內在的健康🌹


前陣子我參加一個頭薦骨課程的說明會,內容不外是說明頭薦骨是在學些什麼,簡略說明就是協助一個人朝向自身的健康去發展。期間有人問了一個問題:「如果一個人從胎兒時期在母體就是不健康的,他可能一出生有先天性疾病或身體殘缺,在這從未有過健康的情況下,頭薦骨要如何幫助他朝向健康發展?」


我很喜歡這位老師的回答:「即使在先天上就有一些疾病或缺陷,人仍有維持自己系統平衡運作的那個部分,那個部分就是他的健康。」這讓我想到之前參加的一個創傷課程,在課程的最後,帶領人總是要我們對著自己說:「感謝自己內在的健康。」


感謝自己內在的健康,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,尤其在創傷療癒這條辛苦的旅程。


很多時候,如果我們太聚焦在個案發生的創傷事件,也許我們就會忽略我們眼前的個案,他現在仍坐在我們的前面,光是這樣就是件值得感恩的事情,表示著他現在說的這些事件已經是過去式了,至少「此時此刻」不是那個危機當下,而他確實有著能力讓自己「已經度過」。


面對創傷個案,不難發現許多人容易困在過去,因為不能解決所以只能一直被痛苦給折磨,很多時候我們得協助他去發現到自己的能力。畢竟事情已經發生,時光不可能倒退,記憶也無法被消除,很多事情都是無法再回溯去改變的,在這樣的前提下,也許我們需要幫助他去看見的,就是自己內在本有的健康,如果不是那個內在的健康,我們可能無法走到現在。


記得感謝自己內在的健康,這樣不離不棄的一路陪你走到現在。


🌹感恩的力量🌹


「感謝」,其實是一種很大的力量,足夠療癒我們的傷痛,因為那表示著你的心境已經不同了,傷口或許還是傷口,但已經沒那麼痛了。在突然湧現感恩心情的當下,此刻的自己,內在有著無比強大的轉化力量。只是對於創傷個案而言,這是一種挑戰,光是要去面對過去就已經很困難了,更何況還要去感謝自己發生了這些?聽起來就覺得很諷刺。但在工作多年後,我漸漸能體會為什麼有人說創傷是一種禮物了。


『傷口,是讓光進入你內心的地方。 』

十三世紀波斯詩人Rumi,他的詩完美的詮釋了創傷為何是一種禮物。


這些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創傷,除了讓人痛苦,其實有著一層重要的靈性意義,為的就是讓人有機會向內走得更深,去挖掘並發現到自己內在靈性的智慧,而那個一直都在我們內在裡本有的健康,引領著我們走向這一切轉化的過程。


只要是人總會有遇到低潮的時候,也許有人會好奇:「心理師自己低潮時都會做些什麼?」可以分享一下我的個人經驗,我的自我照顧就是每天去公園快走,後來我發現,運動可以是一種很好的獨處時間,而且如果夠專注於內在,那是一種很有品質的獨處,當我們很專心的在省思自己、跟自己對話時,心其實是比較容易安靜下來的。

記得有那麼一次,在快走時我突然抬頭望向天空,進入眼簾的,是陽光灑落在樹葉還透著光,看著若隱若現的光影,我心中突然湧現一股莫名的激動,沒有原因的,頭腦完全不知道是什麼,只是對於我站在這裡,感受的到自己在呼吸,看的到眼前的光線,內心有種無法言喻的感恩,原來生命是一件那麼令人感動的事情,光只是「感覺活著」就是一種恩典。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平凡無奇、理所當然的事情,居然讓我體驗到什麼是感恩的感覺,那確實是一股很大的力量,無意間成為我往後自我支持的一個重要資源。那次的經驗對我來說,可以用旱鴨子終於學會了游泳一樣來形容,即便真的很少下水游泳,但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,因為身體已經有了這個記憶,在我需要時,我知道它自己會出現。


分享這個經驗只是想強調,增加對自己的信任度跟掌握感,尤其對創傷個案而言,是很重要而且需要被培養的能力。


🌹增加對自己的掌握感🌹


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在什麼情境下會掉入創傷,他會明白自己在經歷的是什麼,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覺是怎麼回事,這樣就多了許多可以掌握自己的感覺,甚至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去避開,或是怎麼幫助自己離開那個狀態。如果真的不小心掉入了創傷,倘若已有離開那狀態的成功經驗,他就會清楚知道可以怎麼幫助自己再次穩定下來,能夠有意識地看到自己漸漸平息,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被害怕無助給淹沒。雖然這個歷程不能保證他不會再次掉入創傷,但這過程中他會對自己多了許多的信任,就跟不會游泳的人終於會游泳了一樣,這已經是被身體給記得的內建能力。


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是有能力離開那種恐懼無助感時,創傷就變得不再是一種威脅了。

當一直以來無法掌握的恐懼不再是威脅時,在不用跟創傷打仗對抗的情況下,人開始有其餘的能量向內探索為什麼自己會經歷這些,去檢視這過程為我們的人生帶來了什麼樣的轉變,也開始有空間去思考在這個辛苦的過程中,自己發展出了多少能力與變化,於是他知道自己經歷了這些創傷,不會是只有創傷而已。


我們都需要感謝我們內在的健康,感受到它真實存在於我們內在,真的是一份恩典。